临了这一阵缄默,这一阵色彩鲜明的缄默,这一阵意义深长的缄默,让窗外桂树上的小雀,吱的一声啄破。春痕转身说道:“我们上课罢,”她就坐下打开一本英文选,替他讲解。
功课完毕,逸起身告辞,春痕送他下楼,同出大门,此时斜照的阳光正落在桑抱的峰巅岩石上,像一片斑驳的琥珀,他看着称美一番,逸正要上路,春痕忽然说:
“你候一候,你有件东西忘了带走。”她就转身进屋去,过了一分钟,只见她红涨着脸,拿着一纸卷递给逸说:“这是你的,但不许此刻打开看!”接着匆匆说了声再会,就进门去了。逸左臂挟着书包,右手握着春痕给他的纸卷,想不清她为何如此慌促,禁不住把纸卷展开,这一展开,但觉遍体的纤微,顿时为感激欣喜悲切情绪的弹力撼动,原来纸卷的内容,就是方才那张水彩,春痕亲笔的画,她亲笔画的红玫瑰——他神魂又迷荡了。
三 茉莉花——秋
逸独坐在他房内,双手展着春痕从医院里来的信,两眼平望,面容淡白,眉峰间紧锁住三四缕愁纹:她病了。窗外的秋雨,不住地沥淅,他怜爱的思潮,也不住地起落。逸的联想力甚大,譬如他看花开花放就想起残红满地;身历繁花声色,便想起骷髅灰烬;临到欢会,便想惋别;听人病苦,便想暮祭。如今春痕病了,在院中割肠膜,她写的字也失了寻常的劲致,她明天得医生特许可以准客入见,要他一早就去。逸为了她的病,已经几晚不安眠,但远近的思想不时涌入他的脑府。他此时所想的是人生老病死的苦痛,青年之短促。他悬想着春痕那样可爱的心影,疑问像这样一朵艳丽的鲜花,是否只要有恋爱的温润便可常葆美质;还是也同山谷里的茶花,篱上的藤花,也免不了受风摧雨虐,等到活力一衰,也免不了落地成泥,但他无论如何拉长缩短他的想象,总不能想出一个老而且丑的春痕来!他想,圣母玛丽〈利〉亚不会老,观世音大士不会老,理想的林黛玉不会老,青年理想中的爱人又如何会老呢?他不觉微笑了。转想他又沉入了他整天整晚迷恋的梦境。他最恨想过去,最爱想将来。最恨回想,最爱前想。过去是死的丑的痛苦的枉费的,将来是活的美的幸福的创造的:过去像块不成形的顽石,满长着可厌的猥草和刺物;将来像初出山的小涧,只是在青林间舞蹈,只是在星光下歌唱,只是在精美的石梁上进行。他廿余年麻木的生活,只是个不可信,可厌的梦:他只求抛弃这个记忆;但记忆是富有粘性的,你愈想和它脱离,结果胶附得愈紧愈密切。他此时觉得记忆的压制愈重,理想的将来不过只是烟淡云稀,渺茫明灭,他就狠劲把头摇了几下,把春痕的信折了起来,披了雨衣,换上雨靴,挟了一把伞独自下楼出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