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种奥秘,我不了解,却感觉它与现实世界重叠着,有时浮现于月光照耀的黑原野,隐喻在春日迎亲队伍的鞭炮声里,也同样回旋在水坝与竹树、逝水与堤岸、牵牛蔓与布袋莲共同架构的那团森冷里。我甚至觉得,它就是现实世界的影子。木屐咬脚了,换双大的,一路吵吵闹闹走壮了。可是我仍然相信那位投水村女的体味,还未完完全全从空气中消失,她仍匿藏在茂密的麻竹丛,每当水花飞溅、光影浮游、众蝉凄切的刹那,她会忽然张开眼睛,看谁家父母挑着女儿的大红喜饼报消息去,她会幽怨地朝这世界看一眼。四季风中,总有糕饼味,她的目光更绿了。
数年后,土地重划、河川移床,我挤入人群,看挖土机铲掉水坝,树木倒了,还挖出雨伞节蛇穴,怪手握着一窝恶蛇,朝人群边倒,惊散妇人小孩。不远处蔗园,有人持柴刀劈蔗,砍成数段,分与众人吃。忽然递来一截甘蔗,隔厝的女同学也来了,我推辞,这蔗跟雨伞节一模样,叫我恶心;她倒是甜滋滋地啃,蔗渣抛入干涸的河床。我的心溯洄遥远的过去,曾经纠缠幼年心灵,水的澎湃、水的绝情、水的柔媚、水底呻吟的女声,都已归还尘埃。坝岸被绿雾锁了近百年,这时才天亮。我既庆幸他们撕走感情信仰里艰深的章节,又惋惜奥义之书太早被没收。女同学在我耳边中蛊似的嘀咕,夹杂嚼蔗的唇齿音,如果蚂蚁有翅,大约已聚飞空中吮那多糖汁的唾沫吧!她描述某家成衣厂的优渥待遇,仿佛再也没有一条路更适合初中毕业的女生。我看了她一眼,嫉妒她轻而易举为自己的前途做了决定,我倔强地说:“我去念书,走得远远去念!愈远愈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