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慢的,他的脚似乎又失去知觉,不疼也不麻了。他觉得好像没有了脚。他赶紧蜷起腿来,用手去摸;他的确还有脚,一双完整的脚。他自己笑了一下。只要有脚能走路,他便还可以作许多的事。那与南京陷落,与孟石仲石和他的老伴儿的死亡都有关系的事。
他开始从头儿想。他应当快快的决定明天的计划,但是好像成了习惯似的,他必须把过去的那件事再想一遍,心里才能觉得痛快,才能有条有理的去思想明天的事。
他记得被捕的那天的光景。一闭眼,白巡长,冠晓荷,宪兵,太太,孟石,就都能照那天的地位站在他的眼前。他连墙根的那一朵大秋葵也还记得。跟着宪兵,他走到西单商场附近的一条胡同里。他应当晓得那是什么胡同,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想起来。在胡同里的一条小死巷里,有个小门。他被带进去。一个不小的院子,一排北房有十多间,像兵营,一排南房有七八间,像是马棚改造的。院中是三合土砸的地,很平,像个小操场。刚一进门,他就听到有人在南屋里惨叫。他本走得满头大汗,一听见那惨叫,马上全身都觉得一凉。他本能的立住了,像快走近屠场的牛羊似的那样本能的感到危险。宪兵推了他一把,他再往前走。他横了心,抬起头来。“至多不过是一死!”他口中念道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