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年半中间,史丹卜克造了一座人像和一个孩子。孩子是美妙绝伦,人像是不堪入目。
亲王的时钟与蒙高南像,还掉了青年夫妇的债。那时史丹卜克对于应酬,看戏,意大利剧院等等,都上了瘾。他关于艺术的讨论出神入化,在上流社会心目中,他是一个高谈阔论,以批评与说明见长的大艺术家。巴黎自有一般靠清谈过日子的天才,以博得交际场中的荣誉为满足。史丹卜克一味模仿这些迷人的太监,对工作一天天的厌恶。想开始一件作品的时候,他先看到所有的困难,教自己心灰意懒。灵感,那点子创造狂,一看到这个萎靡不振的情人便溜之大吉。
雕塑和戏剧一样,是一切艺术中最难而又最容易的。只消把一个模特儿依样葫芦的捏下来,便可成为一件作品;但是要给它一颗灵魂,把一个男人或女人造成一个典型,那简直和普罗曼德盗取天上的灵火一样困难。雕塑史上这一类的成功,是和大诗人同样寥寥可数的。弥盖朗琪罗,弥盖?高仑,约翰?古雄,斐狄阿斯,帕拉西丹尔,波里克兰德,比越,加诺伐,亚尔倍?丢勒,和弥尔敦,维奚尔,但丁,莎士比亚,太斯,荷马,莫利哀等等都是兄弟行。雕塑的规模之大,只要一座雕像就能造成一个人的不朽,仿佛斐迦洛,勒佛莱斯,玛侬?雷斯谷,一个人物就足以使菩玛希,李查逊,和泼莱伏神甫名垂千古。浅薄的人(艺术家总是太重视他们的意见)说雕塑是只靠裸体存在的,从古希腊灭亡以后它就消灭了,现代的服装使雕塑根本不可能。殊不知古代雕塑家的杰作中间,有的是全部穿衣的人像,如《波里尼》《于里》等,而这一类的作品,我们发现的还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。其次,真爱艺术的人不妨到翡冷翠去看看弥盖朗琪罗的《思想家》,到玛杨斯的大寺中去看看亚尔倍?丢勒的《童贞女》——在紫檀木上,在三重衣衫之下,雕出一个生动的女人,微波荡漾的头发,那种柔软的感觉决非人间的梳妆所能比拟。外行人看过之后,都会承认天才能够在衣服上,铠甲上,长袍上,留下一缕思想,给它们一个血肉之体,正如一个人在衣饰上能表现他的性格和生活习惯。关于这一点,在绘画上独一无二的成就只有拉斐尔。而雕塑所要实现的就是拉斐尔这种成就。要解决这个难题,只能靠有恒的,孜孜矻矻的工作;因为物质的困难要绝对克服,手要不辞劳苦,磨炼得随心所欲,而后雕塑家方能和他所要表达的对象,那个不可捉摸的精神境界,肉搏。在小提琴上吐露心曲的巴迦尼尼,倘使三天不练习,他的乐器便会像他所说的,丧失他的音域:这是说明在琴,弦,弓,与他之间,有着极密切的关系;这一点关系破灭了,他就会突然之间变成一个普通的提琴家。持续不断的工作是人生的铁律,也就是艺术的铁律;因为艺术是最精醇的创造。所以伟大的艺术家与诗人,既不等订货,也不等买主;他们今天,明天,永远在制作,从而养成劳苦的习惯,无时无刻不认识困难;凭了这点认识,他们才和才气,才和他们的创造力打成一片。加诺伐是在工场中起居生活的,像伏尔泰在书斋中一样。荷马与斐狄阿斯,想来也是如此。